饭圈女孩，被AI救出数据劳动的泥潭

追星分泌多巴胺，却也伴随大量做数据等考验精神耐力和体力的绝望劳动。

应援、做数据，为自担辗转各大平台控评，以及为每一次线下见面设计应援物，每一项都耗损心神，靠饭圈女孩用爱发电。

随着AI生成图文的功能强大，一些饭圈女孩被解救出来。

AI成为“数据女工”

午休的时候，宝一一个人在同事全陷入午睡的办公室里操作电脑。 

屏幕上显示一处AI生成图片网站的界面。她手指时而连贯地敲击出一阵声响，时而用鼠标点击几下，几度更换关键词，在AI生成的漫画形象里，乒乓球运动员孙颖莎的形象还是不尽如人意。 

宝一较劲的细节，集中在人物的发型上。

现实生活中，运动员孙颖莎留着一头不及耳的短发。起先，宝一在输入框里提示AI，生成一男一女两位运动员的漫画图，结果，AI生成的女性运动员形象头发总是比孙颖莎实际的头发长度长。

“应该是因为AI的刻板印象。”宝一说。无奈，她只能用一些和事实不符的信息提示AI：生成的图像里人物是“两个男孩”。而后继续描摹，左边代表孙颖莎的“男孩”稍矮，齐刘海、超短发。最终，她得到了一张满意的图片。 

图 | 宝一用AI生成了一张满意的物料图

第一次到现场追看偶像比赛的日子倏忽已过月余。在日本福冈，她第一次在现场观看了乒乓球运动员王楚钦和孙颖莎WTT年度总决赛的比赛。每次从赛场出来，宝一总能满载其他球迷赠送的应援物品。那一趟旅程结束归家，她萌生了自己也做一些“物料”去回送的想法。 

在粉圈，像这样交换明星周边的行为，称作“交换物料”。这些应援的物品，很多是粉丝自行制作的印刷有偶像图片的小物件，常见的有冰箱贴，扇子，钥匙扣和手幅等物件。这些物件可以表示对偶像的喜爱，也是粉丝群体交流、互换的礼物。 

宝一没有美术设计的基础。想要定制印刷的物料，她需要在茫茫互联网上搜寻合适的图片，这些往往是球迷们拍摄的现场照片。筛出备选图后，逐一给作者发私信请求授权。过程中，她还需要用一些资料证明自己不会商用。要想游说授权意愿不高的拍摄者出让授权，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，她又担心叨扰对方。为了做物料，她时常熬夜到凌晨4点。

2024年12月25日，公司里负责设计工作的同事找宝一协调工作，工期过紧，海报设计里有一部分来不及手绘，设计师带来一张图样问宝一：“我用AI生成了一个，你看看行不行？” 

宝一在那一瞬间出了神：我也可以用AI做应援物料。此前，她已经花了12天时间为应援物图样搜寻素材。 

借助AI，虽然调整过程波折，宝一还是在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内得到了一张让她满意的素材图，在把这个图片下载下来之前，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。 

有了成功生成应援图的经历，宝一开始尝试把AI技术用到追星的方方面面。没有灵感时，宝一会让AI帮她生成应援的文案。准备在社交媒体发相关的应援帖子，她写完还会请AI帮忙修饰一遍。去线下追看比赛前，她还会请AI帮忙起草一份旅行计划。 

成为球迷不久后，宝一开始跟着AI学看球，很快就学会了乒乓球比赛的各类规则细节和基础知识。 

2025年春节前，AI开始向中国民众大规模普及。宝一发现，在那之后，每场比赛之前，球迷们会在粉丝群里分享依靠AI分析双方过往战术、成绩的信息，提前了解对战双方的优劣势所在。在群里，以汇总球星过往成绩见长的老球迷，也开始借助AI清洗数据。 

在追星生涯中，跨国演唱会、球赛等票务一旦出现问题，想要维权是一大难题。 

在最近一次跨国维权中，AI帮了宝一大忙。3月份，宝一和其他王楚钦和孙颖莎的球迷，买了2025年5月在中东举办的多哈世锦赛线下观众票。然而一波三折，给到的门票日期几经更改，都没给对。 

宝一在AI上输入了自己的困扰，而后，AI给了宝一一套详细的维权攻略和相关方联系方式。宝一尝试按照AI的建议推进维权，进展迅速。 

图 | 宝一追线下收到的物料

宝一不是唯一被AI解放的“数据女工”。 

卡米是韩国男团Super Junior的歌迷。除了用AI预测演唱会抢票概率和出票位置，她还会用OpenAI的Gpt-4o文生图功能，来生成追星回忆图册。 

2009年，《Super Girl》火遍大江南北时，她喜欢上这个男团。那也是韩国男团在中国市场最受欢迎的年代。为了追韩国男团，卡米自学了韩语，如今已能流利对话。参加工作之后，卡米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收入，她曾一年十几次从上海飞往海外追Super Junior。为了不请假，她经常周末往返，两天里，她平均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。 

卡米说，追星像是一场充电，让她能精神抖擞地迎接工作。 

追星多年，卡米手机里存了每场线下拍摄的照片。赶上GPT-4o的时髦，她把一张张照片传给ChatGPT，变成了一幅幅吉卜力风的漫画，她很喜欢这种感觉，这个新奇的工具为她整理了追星记忆。 

南星是歌手陈奕迅的歌迷，她也追着GPT-4o浪潮生成了满意的图片。一张模板，一张自己的照片，再加上一张陈奕迅的照片，打开ChatGPT输入指令，她就得到了一张专属追星头像。 

去年，ChatGPT为她抚慰了很多追星带来的负面情绪。在陈奕迅被负面舆论围攻，她感同身受伤怀时，AI总能以客观冷静的立场给她及时的安慰。

AI，笨拙地追星

第一次用GPT-4o，卡米直接要求AI“把图片变成吉卜力风”，达到了满意的效果。然而，当她想把所有追星照片都变成同样漫画风格照片时，相同的指令，却总出错，室外音乐节背景变成室内，8个男团成员变成了7个。这让她十分无奈。

AI生图的随机性强，没有恰当的指令和模板，难以达到理想效果。互联网上，AI生图被很多人吐槽画风奇怪，“生成的图要么手指头分不开，要么是三条腿的人，或是猫狗多了一条尾巴”。 

宝一对这点深有感触。 她第一次用即梦AI生成物料图，就意识到了AI的局限。 

起先，她希望用两只小动物的形象代表孙颖莎和王楚钦。在球迷圈子里，大家比较认可孙颖莎是鲨鱼，王楚钦则是狮子。宝一在AI作图软件里输入：生成可爱的狮子和鲨鱼。结果，两只小动物不是画风不同，导致画面不和谐，就是看起来比较有攻击性。

考虑到在追星族内部，这种细节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纷争，宝一反复调整，希望让这两只小动物在画面里神色和蔼，画面和谐，几经折腾后，她还是决定放弃。

宝一发现，想从AI那里得到一套满意的图，要有一套恰当的指令，让AI能明白人类意图。学习指令不容易，网上能搜到一些指令模板，但她一一试过，不一定都能成功。最终，她只能在和AI的对话中，不断尝试调整指令，来达到理想的效果。 

修整指令、等待图片输出，循环往复，耗费心神。 

最后生成的图片也不一定完美。王楚钦脸上的痣、陈颖莎更圆的脸，这些AI生图无法完全满足的需求，宝一最后还是用修图软件自己修了一遍。 

有时候，AI幻觉也会困住宝一。宝一曾用AI查阅某一乒乓球员过往最佳成绩，得到的答案是世乒赛男单冠军，但她知道，这场比赛的冠军另有其人。

即便如今AI如此普及，对另一些追星族来说，使用起来也是有门槛的。南星把制作追星头像的攻略发到网上，但评论区依旧有“能不能帮我做做”“不会下载ChatGPT”的求助。

一些AI产品试图吸引追星族成为用户，但在追星群体最集中的网站上，这些推广帖都鲜少收到回复。南星感觉，大多数追星族自己发布文案、作图，不需要AI也能解决。只是在严密的饭圈组织，可能每周会要求成员做出大量的图片，使用AI会更便捷。而在控评方面，目前AI可以生成控评文案，之后还需要人类去各大平台穿梭、发布。

AI追星后，更珍视自己的情感体验

2024年9月30日，南星临时起意看了一场演唱会。

她无意间看到一张当天陈奕迅杭州演唱会前排的低价门票。彼时，她正在位于上海的办公室上班，买好门票后，她向公司请了假，登上了去往杭州的高铁，在高铁车厢的洗漱台旁晃荡地化好了妆，在开场前5分钟坐到了座位上。 

一路上，因为担心没有时间构思应援标语，她求助ChatGPT， ChatGPT回复了什么她不太记得了，只记得看着近在咫尺的舞台，她的情绪逐渐充沛了起来，再看AI给的文案，只觉得太过朴素，她在写字板上写下：“原谅世界只需要一场FDNS 门票”，取代了AI给她的方案。

最终，官方演唱会的摄像捕捉到了举着这条标语的南星，这些画面还被收录进了演唱会的官方视频中。 

图 | 陈奕迅演唱会上，南星被选中投上大屏

那是南星唯一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求助ChatGPT写文案。写应援标语、做梗图表情包时，她还是更愿意自己上手。 

她觉得，使用AI之后，那种为了热爱的明星费心的乐趣将被剥夺。“为偶像做应援图未必是一道必须满分的答卷，亲手抠图，哪怕抠错了也是一段开心的体验。”南星说。这些受尽“折磨”的经历，此后其实是可以和同好分享的故事。 

杜杜是歌星张杰的歌迷。在她看来，在追星时制作各种应援物的过程，投入的情感体验，是使用技术无法替代的。 

今年年初，DeepSeek火爆，杜杜她突发奇想让它帮忙写一条张杰短视频脚本。在生成的脚本里，DeepSeek写道：“他是华语乐坛的实力唱将，他是舞台上的王者，是粉丝心中的太阳——张杰！” 

韩国男团Super Junior的粉丝卡米感同身受。

她发现，AI在改图时太有想法了，有时候会修改掉图片里让她有所感触的细节。她并不想要这样的思辨和拓展能力，只要它真实呈现就好。

卡米说，她的每张照片可能拍得并不完美，但都表达了当时的心境，是当下最真实的记录。

在用AI追星的过程中，卡米有了对追星这件事更深的认知。

AI无法理解她当时的感受，她感觉这并非AI的问题，每个人的情感和记忆都是不一样的，“追星没有标准答案”。 

即便ChatGPT总是出错，卡米还是认可通过它把照片变成漫画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。重要的是，她通过这个过程重新回忆了一次追星旅程，她还打算把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都变成漫画，最后打印成自己的追星小画册。 

南星时常回味起去年9月那次从上海到杭州的出逃。 

跑出办公室时，天气晴朗。 

演唱会结束，彩带从空中飘落，她戴着眼镜坐在第一排，飘落的闪片掉在了她的眼镜和眼睛之间，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尖叫。 

回味着当时的所见，她喃喃道：“我觉得人类全身心投入，可能就是为了这样美好的瞬间。”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AI故事计划，作者：熊倩，编辑：温丽虹